大千世界在不断地变化着。世间万物经历着历史的变化,承受着地域的变化,既有质的变化,更有量的变化。变化是绝对的。但是,看到变化更要把握变化,人们需要找出事物变化中保持不变的规律。无论是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,都会寻求某种不变性,在科学上称之为守恒,在数学上就是不变量。
中国在不断发展进步,一切事物都在与时俱进。但是,在巨大的社会变革中,有些是不变的。例如,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,民族精神;热爱祖国,崇尚和平,寻求大同,宣扬美德等等,都是不变的。在改革开放的今天,在与时俱进的变化中,从实质上保持这些传统的精华,是一种文化的守恒。
文学中也有守恒:对仗。 试看王维的名句:“明月松间照, 清泉石上流”, 具有自然意境之美,也有文字对仗工整之美。诗句中的对仗,正是把“明月”变换到“清泉”,其中不变的是语词的性质。形容词“明”对形容词“清”,名词“月”对“泉”。同时不变的还有:二者都是自然景物。这种保持着意境、语词的某种不变性,正是“守恒”。文学通过这样的“守恒”,体现着人类的睿智和均衡之美。
在物理上,有能量守恒定律。在保守力场里,一个运动着的物体,它的动能和位能的总和是一个不变的常量。动能多了,位能就少了,反之也是这样。 守恒定律是力学真理,有了它,人们对运动着的客观事物有了更深的认识。
总之,守恒是客观规律,发现守恒是科学的胜利,认识守恒是美的享受。
那么,数学又是怎样和守恒连在一起的呢?
从小学起,我们就在和守恒打交道。数字相加和相乘的交换律就是一种守恒定律。两个数交换了,次序变化了,但是它们的“和”与“积”不变:
a + b = b + a,a·b = b·a。
再如分数,1/2 =2/4=3/6=…,这些分数的形式各不相同,面貌变了,但是它们表示的大小数值没有变,都是0.5。这当然也是守恒。利用分数表示的守恒规则,可以通分,进行分数的加减乘除。
在几何上,大家熟知图形的“全等”,它是指把一个图形通过“运动”(指移动、旋转、折叠)之后,可以和另一个图形“重合”。两个全等的图形经过运动之后,它们的长度、角度、面积等等都不变。这就是说,全等图形的长度、角度、面积是守恒的。至于相似,也是一种守恒。不过它只有角度不变,完全守恒,而长度和面积变了,不能有“相等性”的守恒了。但是,还可以用“长度之比”是一个常数(相似比)来说明它的守恒特征。
对称是美丽的。所谓对称,指相对又相称。这在人类早期文明中就有体现。《易经》中的太极图,何等对称!
对称,又是生活中常用的概念。服装设计、室内装潢、音乐旋律都有对称的踪迹。数学上,轴对称是沿对称轴翻折以后图形的形状不变,旋转对称就是以旋转中心转动以后图形的形状不变。
这种“变化”之下的不变性质对称,本来只是几何学研究的对象,后来数学家又把它拓广到代数。比如二次式X2 +Y2,现在把X变换为Y,Y变换为X,原来的式子就成了Y2 + X2,结果仍旧等于X2 +Y2,没有变化。由于这个代数式经过变换之后,形式上完全和先前一样,所以把它称为对称的二次式。韦达定理中的两根和,两根之积可都是对称的代数式;高次方程也有韦达定理,仍然是高度对称的。
最后,要说到方程。解方程的过程,就是将等式不断变形,使得方程的根保持不变。例如,一元一次方程,就是通过合并同类项,移项,两边同乘一个数,同除一个不为零的数等方法,把方程变形为 ax=b的形状。在这个过程中,x的值没有改变。这种变形是守恒的:保持等式不变,从而x的值不变,最后得到x=b/a(a≠0)。
大家熟知的求解一元二次方程,也是通过配方、因式分解的方法将方程变形,保持等式不变,x的值不变,最后得到了求根公式。还须注意到,分式方程的变形,如果处理不当,就会失根,那就是不守恒了。
当代物理学和守恒连在一起。对称是在某种群作用下的不变性。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回忆他的大学生活时说,对我后来的工作有决定性影响的一个领域叫做对称原理。杨振宁和李政道获得诺贝尔奖的工作——“宇称不守恒”的发现,是一种特殊的“不对称”。守恒是合理的,不守恒反而成了新发现。另外一个被称为“杨振宁-米尔斯规范场”的著名成果,更是研究“规范对称”的直接结果。杨振宁在《对称和物理学》一文的最后这样写道:“在理解物理世界的过程中,21世纪会目睹对称概念的新方面吗?我的回答是,十分可能。[1]”
对称图形是美的,对称观念是美的,对称理论更是美的。大自然的结构是用对称语言写成的。研究各种对称中的不变量,是数学物理研究的中心课题。
从某种意义上说,现代数学就是研究各种不变量的科学。20世纪最重大的数学成就之一——阿蒂亚-辛格(Atiyah-Singer)指标定理,就是描述某些算子的指标不变量。影响遍及整个数学的陈省身示性类(Chern class),正是刻画许多流形特征的不变量。一些代数不变量、几何不变量、拓扑不变量的发现,往往是一门学科的开端。
数学思想的建立离不开人类文化的进步。在本原的思想上,例如守恒,许多学科之间都彼此相通。发现守恒,永远是美丽的。数学的不变量,正是数学文化和社会一般文化彼此互动的结果。
(本文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教授。)
[1] 张奠宙编. 杨振宁文集. 上海: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. 1999. 444,7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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